一次客串翻译的经历

                 ---周关昌

大约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不断有外商光顾盱眙，洽谈投资或贸易事宜。

那时我在盱眙中学任英语教师。有一天，已在上第一节课，没有课的老师都安静地在办公室里各干各的事。记得我是第二节和第四节有课，当时正在做着上课的准备，忽听得门外有位老师喊我，说有人在院子里等着我有事。我下楼去，见到县政府的王青同志，她说县里来了个外国人，要我去参与接待，并带来车辆接我。我说要找校领导请假，有两节课需要调整安排一下。她说已去过学校办公室，领导已作出安排，我们直接过去吧。

于是我坐上车，下了山直奔县政府。在一间办公室里，有位同志告诉我，说来了位意大利客商，他对我县皮革厂生产的立鹤牌皮鞋有兴趣，想定购一批。他的翻译是个台湾人，他们两人之间说些什么，厂方无人听懂，请我来就是发挥我的特长，注意听翻译是否如实翻译，将双方意图真实的表述给对方。现在意大利商人和立鹤的老板已经开始会谈了，让我现在就进谈判室。我问了一句如果翻译没有错误的话，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发言？在得到肯定答复后，我顺手拿了张报纸就去了谈判室。

说是谈判室，其实就是一间小会议室。中间是会议桌，两边各有几张椅子，平常在电视上看到的，都是谈判双方分座两边，相向而谈。我见到的却是不同的场景：他们两方都坐在会议桌一侧，译员居然坐在中间，他的右手是那位意大利商人，而他左面是盱眙皮革厂徐厂长等人。我惊诧他们怎么不分两边面对面就坐？关键是我无法选择座位，只能尴尬的坐在他们的对面，似乎是我在跟他们双方谈判。

徐厂长名字叫徐孝洲，与我本来面熟，进门后我与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他对于我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想来之前他就知情了。那意大利商人问翻译：进来的是谁，有什么事？翻译把这句话翻译给了徐厂长。徐无不幽默地说：他是我爸，听说我今天和外国人谈生意，他没见过洋人，感到好奇，特地过来看看，一起吃个饭。意商听完翻译的话，朝我看了一眼咧开嘴笑笑 ，我也对着他笑笑，心里在想着徐厂长的话，我可是专车接来的，不是来蹭饭的。

就这样，我这个来蹭饭的“老爸”就独坐会议桌一边，为了避免尴尬，就打开报纸佯作读报，实际在听他们的谈话以及那位台湾译员是否把双方的话如实译出。记得那个意大利商说的大都是是立鹤牌皮鞋的事，说广告做的很响，在南京有很多广告，在南京也看到不少商店里在卖立鹤皮鞋,他们就是被广告吸引，专程来旴眙实地考察的。还十分详细询问了厂址在哪里？能生产女高筒皮靴吗？一年能生产多少？徐厂长都给了答复。这些问题经过译员沟通，双方都明白了对方意图。

商谈结束了，我的尴尬处境也摆脱了。徐厂长请客人去餐厅吃饭。我是最后出门，上午见到的那位干部在走廊等我，见到我立即询问那个台湾来的翻译是否正确翻译的？我如实回答说他译话全是两方所说的，没有差错；他说了声好！我如释重负走进餐厅，饭桌上已摆上丰富菜肴。记得没有暍酒，大家言语都不多，饭吃的很快，即将结束时，接到通知说下午就由我当翻译了，约定下午两点钟乘车去立鹤皮鞋生产车间参观，中间这一个多小时可陪意大利客人上街走走。

出了餐厅，那个意大利商人自言自语说要找一下翻译，我四面看了一下，刚才一起吃饭的那些人一个都不见了。我看意商有点急的样子，立马用开英语告诉他：没关系的，我陪着你一起走。他听了，吃一惊，说：你会英语？刚才一上午你怎么不讲？我说我才学的英语，看见你有正规的译员，我只能听着学习，不好意思说什么了。就这样边走边说，到了路边，他见到路对面有几扇门关着，问我门上招牌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他这是保险公司。又问怎么不营业？我再告诉他，中午下班员工回去吃饭了，饭后是休息时间，下午两点会继续上班。几句话交流后，陌生感减退了，我们两人一问一答间，沿着马路朝山城市场走去。一路上他觉得新奇，不停的问这问那，是什么店，卖什么的。他问我教堂在哪？想去看看，还问了我信的什么教？我说我没有信教，我也没去过教堂（实际盱眙那时有教堂，只是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这时我想和他说说盱眙历史，却发现自己对盱眙的史实了解得太浅薄，于是只得向他说了一些第一山，山上有不少古迹。风景很美，有山有水，树木很多，还有常年不断的泉水，山下就是淮河。他问我淮河是什么河，我说不清它的源头，只说了起源在河南，经安徽、江苏等地，从我们盱眙流入洪泽湖，全长有1千多公里，是一条大河。我常在傍晚，在第一山上眺望淮河上船来船往，看日落西下，这时景色特别迷人，能忘却一天的疲劳。听我一说，他说想去看看第一山，我说现在时间不够了，还有一段路，到了还要爬山，你明天去看看好了。

这一路上我们走到哪里，都十分引人注意。这个意商个子很高，比常人要高出一个头，走在街上尤为显眼，不时引来路人窃窃私语。走到拐弯处去影剧院那儿，这时迎面驶来一辆轿车在我们面前戛然停下，驾驶员摇下车窗，伸出头来叫了我一声，原来是我昔日的一位学生，他冋我这位外国人是我什么人。我说是来做生意的一位朋友，他明白了，和我们笑笑打了个招呼就继续发动车走了。这下轮到那位洋人问我车上和我说话的是什么人了，我说他是我儿子的一个朋友。影剧院门关着，没什么看的，就折回原路去县政府。回到政府门口，见徐厂长已在等着我们，便上车去皮革厂。

皮革厂在城外几公里处，车行约十来分钟就到了。下车进厂见厂内非常洁净，我想肯定厂长打了个“时间差”，让我们去溜街，他回来组织工人打扫过了。几排厂房建的像军营，又有些像农村小学。我们先走进左手边一排厂房，看见有些小型缝纫机和其它一些小型机械之类的工具，若干女工正在操作。意大利人拿起那些半成品看看，没有作声，他是内行，他清楚那些女工做的是什么。他没说话我自然就没话说了，就这样跟他们转了一下朝右手边厂房走去。

右边厂房里热闹不少，许多人围着几张整牛皮在议论着，见我们进来，徐厂长便绘声绘声地介绍起来，说他们的牛皮是真正的黄牛皮，而不是用碎皮拼接而成的，那种碎皮做的皮鞋是经不起磨损的。又说了他的牛皮如何柔软舒适，所以立鹤皮鞋很受欢迎，销量一直居高。我把这些要点一一翻译给意商，他只是点头，我不知道他是称赞牛皮的质量确实不错，还是在表示听明白我的那些表述不是在吹牛。意商人问厂长一张牛皮你们能制成多少双皮鞋，能制成女高筒靴多少双？我需订XXX双，你们有那么多张皮吗？厂长的回答是十分自信的，他说我们有产源地，需要订货时供货是没有问题的。两个小时的参观，我清楚了解了意方主要是看怎么制鞋的，更主要是想了解厂家的规模是否有能力承担其大批量女高筒靴的订货。我为徐厂长捏了一把汗，担心到时不能及时供货，违背合同是要赔付违约金的。

参观结束时，意大利人夸我英语很棒，说我的英语不是刚学的；又问我是在哪里学的英语，我是顾左右而言他，只是说声“just so so，just so so.”（马马虎虎，一般一般）。徐厂长留我吃了晚饭再回去，我说出来时没与家里讲，就婉言谢绝告辞了。

回家后，妻问生意做成了吗？原来是校领导在中午放学后，特地到家告诉我妻子说我有事不回来吃午饭了。那时手机不普及，联系不方便，领导一个细致贴心的举动，让我心里暖暖的。

过些天后，我遇到徐厂长，问他与意大利商人的那笔订货怎样了，他说双方价格差距太大，吹了。我正在惋惜时，徐厂长突然问我在盱中每月拿多少工资，我说问这干什么。他说很希望到我厂里来，我给你加一倍工资。我说教了多少年书了，已经有了感情，再说年纪也大了，不想离开了。对我的婉拒徐表示理解。随即换了一个话题，说他要去美国谈业务，大约是一星期到十天左右时间，邀请我陪他一起去。我说这么多天那课程要脱不少的，是走不开的。于是他退一步问我可有别的人介绍一下，我想了一下，向他推荐一位在三河农场代课的老师有可能能去，便把他姓名、单位及地址告诉了徐厂长。后来听说果然是这位老師陪着他去的。透过徐厂长的言行，我感到徐厂长年轻有为，具有国际视野，想把立鹤这块牌子打入国际市场去。

一晃30年过去了，至今想起那次客串翻译的事仍历历在目。客串翻译后不久，我退休了，再几年后，我离开盱眙回原籍上海了，也就再没有联系上徐厂长了，也不知立鹤厂后来发展的怎么样了。但近年入耳的信息表明，盱眙在改革开放政策引领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的旴眙早已不是当年来了一个洋人就会引来围观的盱眙了，对外交流日益密集频繁，外商来盱接洽商务，已有专业部门按规范流程接待，外商投资和合资项目屡见不鲜。工业园区里厂房林立，再无军营式感觉了。三十年光景，一个小县城旧貌换新颜，曾经的担忧也就释然，深感欣慰。